我在影楼里干坐着。下午,有一个客人要拍外景,大家都出去了。没有新的客人来,我就素面朝天,隔着玻璃窗看外面的行人。那些时尚的男女穿着华美的衣服,招摇地走进这座商场。他们是我眼里的过客,也有人好奇地看着我。大概他们奇怪,为什么我素面朝天地坐着。这个年代,这种行业,素面朝天是需要勇气的。
老板娘周姐打电话来说:“马上有一个女孩子要来化妆,准备好。”大约十分钟后,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子依在她男友的肩上,笑眯眯地走来了。女孩从肤色到五官都很精致。她的男友穿着一件黑色衬衣、打着白色领带。一看就是个追求生活品质的男人。再往上看他的脸,我呆住了。 那个搂着另一个女人的腰,一步一步向我走来的男人,是我当初的情人、现在儿子的爸爸阿东!
阿东显然也看到了我。他的眼睛慌忙躲开。他的女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。“我想化个妩媚点的妆,要有狐狸一样的眼睛。”阿东曾经说过,我的眼睛像狐狸,身体像猫。他也对她说过吗?我把眼睛再次瞄向阿东,试图寻找答案。
他低着头,在玩女友手指上的戒指。他的神情是那么的不经意,态度是那么地无所谓。这个姿势是在提醒他们要结婚了吗?眼前这个女人,就要穿上白色的婚纱和阿东白头偕老了吗?我的脑子飞快地运转着。曾几何时,我也差点做了阿东的新娘。
认识阿东那年我才19岁。头一年,父亲得了肺癌,等不到看我拿美术学校的毕业证就离开了人世。我继续深造的路被堵死了。热心的街坊给我找了一份一个月400元的临时工。母亲让我一定要去。 我争取着最后的希望,我说我可以半工半读,自己赚学费,因为我和子强(化名)约好了,要一起考中央美院的。子强是我在美术学校的同学。我们一起上学放学已经两年了,也经常在周末的时候到对方家里去玩。
母亲知道后脸一沉:“你怎么这么自私?你姐姐离了婚带着外甥女回来住,家里正是用钱的时候,你应该放下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,脚踏实地地做点事情,补贴家用。”母亲的话让我哭了。我走进了街坊给我安排的一个小门市。小门市卖精品服装,从早上到晚上就我和一个大妈守在那里。每个月除了路费和饭钱,也就剩下两百块。我对钱倒没什么,只是可惜了我那大把的青春。
走的路不同了,我和子强也越来越淡了。一颗争强好胜的心在现实面前淡了下来。我开始学会什么也不想,整天老老实实地坐在小店里,赚取刚够养活自己的钱。认识阿东就是在小店里。
那天,他陪他老婆来买一件她一眼就看中的衣服。他们的小区就在小店的附近。他老婆珍如经常逛到我们店里来玩。珍如比我大3岁,姿色平庸,喜欢和店里的大妈搬弄是非,一说就是一个下午。那天,她看中了一款衣服,说改天要老公掏钱来买。说这话时,幸福之情溢于言表。
第二天早上,阿东再一次随珍如一起来,递给我一张他的名片。他是一家公司的经理,我更为他可惜了。这种情绪,我也不知道是对还是不对。两个月后,我主动拨通了阿东的电话。因为我受不了母亲的啰嗦。
姐姐失业了,她让我帮她找份工作。阿东是我认识的人中惟一能对这种事使得上劲的人。虽然我们也不熟。但是我怕母亲再这么下去,我会被逼疯。阿东爽快地接受了我忐忑不安的求助。一个星期后,姐姐就在他的公司里上班了。在阿东的邀请下,我也成为了他公司的一员。
在阿东的公司上班两个月后,姐姐心事重重地对我说:“我爱上了一个不应该爱上的人。”当时阿东已经单独约我吃了几次饭,我对他也有感觉,这话一语道中了我的心思。我告诉姐姐:“爱没有应该不应该的,喜欢就去争取。”劝她,也是劝我自己。
我和姐姐进阿东的公司,珍如并不知道。她以为我只是换了一份工作,所以那天在公司里遇见珍如,我们俩都吃了一惊。
珍如一口咬定我和阿东之间一定有什么。她说她自己的老公,不会无缘无故地帮人的,一定是我付出在先。话已经说得很露骨了,很多人在走道里看笑话。阿东从会议室里走了出来,让珍如不要妨碍大家的工作,然后转身就进去了。
我很委屈,他为什么不澄清?明明事实不是这样子的。晚上回家,姐姐为了争电视频道的事和我争吵起来。她情绪失控地大哭,说我什么都想和她争。从小到大都抢她的东西,连她好不容易遇上的一个男人也抢。
我让她把话说明白些。她说她喜欢阿东,偷偷地喜欢,但已经很深了。姐姐说她一直以为她的情敌是阿东的老婆,没有想到却是自己的妹妹。我哭笑不得,虽然我和姐姐关系一般,但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和自己的姐姐喜欢上同一个男人,而这个男人还是有老婆的。
母亲让我再帮姐姐一次,说我年轻,以后有的是机会。我为这个家已经牺牲太多,我不会连我终身的幸福也搭上。这之后,我和阿东的约会更加频繁起来。阿东说他早就和珍如过不下去了。
他受不了她的世俗。从前,只是看中她父亲的权势。他越这么说,我越觉得理直气壮起来。我开始幻想,有一天我会成为我同事的老板娘。我和家里闹得很僵。母亲和姐姐都觉得我应该牺牲自己成全姐姐,不为别的,就因为我比姐姐小,以后机会比她多。和她们讲不通道理,我搬到了外面住。
阿东为我准备了一套房子。也许恋爱中的女人智商都有点低,至少我是这样的,我丝毫没有想过幸福来得太快了,会不会有什么蹊跷。
阿东很支持我的发展。我说要开一家美容院,他就支持我去学美容化妆,学成归来又出资让我开了店。短短一年内,我麻雀变凤凰,令母亲和姐姐对我态度也不得不好了起来。我一直很奇怪珍如和阿东为什么没有孩子。
阿东说是珍如不愿太劳累。我说不愿当妈妈的女人,不是一个 完美 的女人。那年我24岁,好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,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。
亲热之际,阿东求我为他生个孩子,不管是男是女,他都会好好去爱,给他最好的一切。我答应了阿东。25岁那年,我做了妈妈,生下了一个男孩。阿东抱着我喜极而泣,他向我保证半年内绝对离婚,给我和孩子一个家。
然而,我苦苦等来的不是阿东离婚的消息,而是儿子得了一种怪病,不能走也不会说话。经检查,是阿东的染色体有缺陷,医生说像这样的人根本不宜生子。我在电话里质问阿东怎么会这样,为什么要害我?
阿东说,他太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健康的孩子了。珍如也给他生过孩子,是个女儿,出生不久也得了病,现在放在老家。得知这些后,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。阿东说只要我愿意,他马上就和珍如离婚,娶我为妻,共同照顾这个孩子。我突然理解珍如为什么从前会有那么多时间呆在小店里,要是一个人在家里,也许她会疯掉的。
我坚决离开了阿东,我突然很后悔贪恋不属于我的爱情。过去的都过去了。一年前,我找到了这家影楼,重新开始了自己平凡的生活。我的儿子,由母亲帮我带着。再怎么,一家人还是一家人。我恨自己年少时的轻率和无知。我就要平静了下来,阿东却又突然地出现了,那么地不经意,却还是刺痛了我的心。
这个我正在她脸上化妆的女孩,她知道阿东的过去吗?阿东和珍如离婚了吗?她会不会赴我的后尘做阿东的下一个实验品?想来想去,我觉得这不是我应该关心的事了。尽管如此,我的心却还是久久不能平静。
人生中的很多事情,因为实实在在地留下了痕迹,所以真的不能把它当做只是噩梦或者游戏。虽然我的繁华消褪,虽然我又恢复了过去的贫穷,依然在我的生活中挣扎着,甚至比从前生活得更辛苦,但无论如何,我都很庆幸,庆幸自己已不是阿东身边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