栊翠庵是《红楼梦》中的一处建筑,也是妙玉在大观园中的修行处,说起这个的话,各位一定都有所耳闻吧。
妙玉的茶具一直让人感兴趣。关于真假贵贱一直众说纷纭。甚至连含义也都各执一词。
可以肯定一点。妙玉所有的茶具都不是年代实物。或为后代窑口仿制,或为设若譬喻。
像贾母喝茶的“成窑五彩小盖钟”,明代成化年间几乎不太有这种有盖子类似盖碗的茶具。盖碗是明末清初的产物,假托成窑的器物不少,康雍乾三朝精品很多。
注:小盖钟与盖碗形制不同,一般有盖无底。
“官窑脱胎填白盖碗”与小盖钟一样,都是明代成化的窑口工艺,清代的器形,当是仿造烧制的精品。明末到清代,都有持续出品。价值与成窑精品差很多,当是贾家为拢翠庵专门配备的茶具,价值不菲却也用的起。
注:官窑脱胎填白,最少见于明永乐年,为半脱胎。于成化年大成。
与以上实物可循不同,妙玉在拉着林黛玉、薛宝钗喝“体己茶”时候使用的茶具,则算她自己私藏,且更多是“设若譬喻”,为了隐喻而杜撰的。茶具或有,未必真是那个形制或者器物。
比如“(分瓜bān)瓟斝”为葫芦制作的茶器,不提西晋喝茶是否有此款型,从西晋首富王恺到宋代苏东坡再到明清一千多年,早都朽坏了。就算后世仿品,也没必要假托古人,妙玉的性格也不会用。
所以这件茶器根本没有。前文曾解释过,是作者为了影射薛宝钗来贾家的目的和贾家抄家结局的伏笔,最是重要。
本文要说的是妙玉另一件拿给林黛玉的茶具“杏(点)犀qiáo”。
(第四十回)那一只形似钵而小,也有三个垂珠篆字,镌着“杏(点)犀qiáo”。妙玉斟了一与黛玉。
说在前头两个要点:
第一,“qiáo”字上乔下皿,网络字库完全找不到,与(分瓜bān)字一样。好在有古体字“”还能艰难找到。本文同此“”。
第二,“杏犀”还是“点犀”,《红楼梦》一直有争议,两种版本都有。本文多解释下。
说“点”者,与犀牛角的寓意为直译。采李商隐名句“心有灵犀一点通”之意。是指贾宝玉与林黛玉是真知己。
(第三十二回)林黛玉听了这话,不觉又喜又惊,又悲又叹。所喜者,果然自己眼力不错,素日认他是个知己,果然是个知己。所惊者,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称扬于我,其亲热厚密,竟不避嫌疑。所叹者,你既为我之知己,自然我亦可为你之知己矣;既你我为知己,则又何必有金玉之论哉;既有金玉之论,亦该你我有之,则又何必来一宝钗哉!所悲者,父母早逝,虽有铭心刻骨之言,无人为我主张……
知己者,心有灵犀一点通!“点犀”也很恰当。
不过林黛玉喝茶之前刚明确说自己不喜“李义山”,妙玉拿出的茶具若直白叫“点犀”,应该很尴尬。曹雪芹似乎不会犯此错误。
说“杏”者,是指犀牛角制作的器物呈“杏”黄色。且“杏”有侥幸之意。寓意黛玉独得宝玉感情。
关于是“点犀”还是“杏犀”,曾让两位文学大家分别在上世纪60年代在《光明日报》发文,进行议论“争名字”(本文作者语,非二位先生本意)。
沈从文先生认为是“点犀”,犀角中心有白线直透到底,名“通天犀”。李商隐诗“心有灵犀一点通”,即引此喻心在暗里相通意。至于明清人作酒器,则中心必须挖空,由于应用要求不同,再不会过问有无白透了。(见1961年8月6日北京《光明日报》)
周汝昌先生认同沈先生大部分观点,但认为“杏犀”更符合意境美。且“杏犀”非影射妙玉,而是指黛玉为“性蹊跷”,隐喻她性格敏感,“多疑、小性”。
多年后周先生在书中说:杏犀,谓犀角,颜色红黄。改点犀者妄笔俗义,损害雪芹本意,变高洁之文为儇薄之语,最是可恶。
两位老先生曾在报纸上的讨论,具体如何读者见仁见智。
现行版本多以“点犀”为主。“人民文学出版社”支持此“点”,算是赞同沈从文先生。但在庚辰本、戚序本中,又均作“杏犀”。这两个版本又极重要,是公认十几种版本中名列前茅者。是周汝昌先生的依据。
现行《脂砚斋重评石头记》以“庚辰本”为底本,“人民文学出版社”的《红楼梦》也是以“庚辰本”为底本,却修改为“点犀”。对妄自修改古本的行为,本人不以为然,就像第二十八回冯紫英的酒令顺序,一直是顺序与众不同的“喜乐悲愁”,对应史湘云的[乐中悲]曲子。
君笺雅侃红楼的观点更倾向于“杏犀”。原因却与周汝昌先生不同。“杏”除了外观颜色外,“性蹊跷”的说法值得商榷。
个人观点,解释“杏犀”非常简单。《红楼梦》有“莲与杏”两种命之分。
“杏犀”为杏黄色,以“杏”为名。其身有三个垂珠篆字“杏犀”。
“垂珠”是中国建筑垂花门的特有装饰。为柱子下倒置的荷花含苞状(也有牡丹、云纹等)装饰,形似泪滴,隐喻林黛玉还泪而来。
“杏犀”上有“杏”寓意侥幸。有“莲”寓意可怜。正是《红楼梦》中两种命格。第二回脂砚斋对“杏”与“莲”有纲领性批语:
(第二回)谁想她(娇杏)命运两济,[甲戌眉批:好极!与英莲“有命无运”四字,遥遥相映射。莲,主也;杏,仆也。今莲反无运,而杏则两全,可知世人原在运数,不在眼下之高低也。此则大有深意存焉。]
莲以林黛玉为首,香菱为辅,寓意可怜!杏以贾探春为首,李纨、娇杏为辅,寓意侥幸!
沈从文先生认为直译不错,但“犀”之一字就足够。足以点出宝黛爱情“心有灵犀一点通”的意思。再用“点”字为重叠,且与林黛玉不喜“李义山”冲突,也不符合古人惜字如金的暗喻文法。
而“杏”字恰恰与茶器身上“杏犀”三个垂珠篆字的“莲”状对应。既预示宝黛爱情侥幸生发,也隐喻宝黛悲剧的“可怜”。虽与周汝昌先生观点不同,但认定“杏犀”的认识一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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