瑞家的送宫花,先送的三春与王熙凤,最后给的林黛玉。说起这个的话,各位一定都有所耳闻吧。
这里曹雪芹并没有忘记李纨,顺便写了李纨当时在睡觉。
十二花容色最新,不知谁是惜花人?
相逢若问名何氏?家住江南本姓秦。
十二支宫花,对应金陵十二钗,虽然有人不在场,有人不能戴。却也都有兼顾,自然也写到李纨。主要是宫花的意义不止是花,还影射了众人命运。
(第七回)那周瑞家的又和智能儿劳叨了一会,便往凤姐儿处来。穿夹道从李纨后窗下过,隔着玻璃窗户,见李纨在炕上歪着睡觉呢,越过西花墙,出西角门进入凤姐院中。
脂砚斋[甲戌双行夹批:细极!李纨虽无花,岂可失而不写者?故用此顺笔便墨,间三带四,使观者不忽。]
注:有版本在此处删掉“隔着玻璃窗户,见李纨在炕上歪着睡觉呢”一句。
其实,李纨睡觉不应该删除。只有李纨睡午觉,才有其他人不睡。不但不睡,还有聚会者如王夫人薛姨妈,女红者如薛宝钗,游戏者如三春、宝玉黛玉,过夫妻生活者贾琏凤姐儿。与李纨一般百无聊赖睡觉者,惟有年幼者大姐儿,以及没有描写的年高者贾母。
李纨丈夫去世,年纪轻轻守寡,教养幼子孝敬公婆,心如枯槁,才会在大中午别人都在动的状态中,惟有她处于静止。而一墙之隔的王熙凤,正幸福的夫妻“午嬉”。
人生的幸与不幸在这一刻交汇出强烈对比。李纨丧夫不幸,王熙凤新婚幸福。她们这一辈子仿佛就将如此。谁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。若干年后,李纨年老,儿子贾兰高官厚禄,她母凭子贵得封诰命时,王熙凤早都化为一堆“枯骨”,一抔黄土掩风流。再回想这一段故事,究竟是谁幸谁不幸?
曹雪芹常借李纨对比王熙凤。“如冰水好空相妒”,“也要阴骘积儿孙”,就是通过王熙凤对李纨的妒,以及王熙凤不积阴骘对比李纨积了阴骘,致使二者结局迥异,引人深省。
周瑞家的不过随意一瞥李纨,就带着花直奔贾琏王熙凤的院子。结果在门前遇到看门的小丫头丰儿。丰儿摇手示意周瑞家的别闯王熙凤房中,没办法她就去了大姐儿睡觉,也就是上午接待刘姥姥那个房间。
(第七回)周瑞家的悄问奶子道:“奶奶睡中觉呢?也该请醒了。”奶子摇头儿。正说着,只听那边一阵笑声,却有贾琏的声音。接着房门响处,平儿拿着大铜盆出来,叫丰儿舀水进去。
注:这一段又有歧义。
一,《脂砚斋重评石头记》是“奶奶睡中觉呢?也该请醒了。”
二,《红楼梦》人民文学出版社是“姐儿睡中觉呢?也该请醒了。”
三,《红楼梦》程乙本启功注释本(1953)是“二奶奶睡中觉呢?也该请醒了。”
那么,您觉得哪一种更准确呢?
周瑞家的着急完成任务,探听消息。奶子不方便说贾琏与王熙凤在夫妻生活,摇头不语,有理。
而丰儿拦路,周瑞家的就明白怎么回事,也可能是问大姐儿。奶子才哄了孩子睡觉,怕吵到不说话也有道理。
闲话少叙。贾琏传出来笑声,自然是身心快意。平儿随后拿着大铜盆出来让丰儿舀水进去,说明刚才在房中伺候贾琏、王熙凤洗漱。
从平儿在房中伺候贾琏王熙凤午嬉,就知道通房丫头的服务范围包括夫妻生活。
通房丫头似妾不是妾,“姑娘”的身份其实很尴尬。奈何王熙凤一直不给平儿“姨娘”名分,平儿也没办法。更有甚者,王熙凤害怕平儿先于她生子,不让贾琏近平儿的身,更凸显出平儿身份的尴尬。
“贾琏戏熙凤”写得极其隐晦,只有贾琏一笑,平儿拿大铜盆吩咐丰儿舀水,再无多言。脂砚斋批语用[“柳藏鹦鹉语方知”之法,略一皴染,不独文字有隐微,亦且不至污渎阿凤之英风俊骨。]非常贴切。窥一斑而知全豹。
周瑞家的送宫花不是闲笔,而是对众人结局的影射。李纨此时多落寞,结局就多“韶华”。王熙凤此时多幸福,结局就多凄惨。
李纨安睡虽然落寞却也不愁,皆因她有儿子。王熙凤“午嬉”虽然幸福却也隐忧,皆因她没儿子。
先写巧姐儿中午独自睡觉,父母不理她忙着“造小人”,就凸显出没有王熙凤的根源悲剧是只生女儿不生儿子。
曹雪芹之所以写得隐晦,也在于用“柳藏鹦鹉语方知”的方式引导读者自己去思考“贾琏戏熙凤”背后的幸与不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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