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年，我做村办厂的厂长，厂里需要招一个司机，村支书向我推荐他儿子小超一块红布歌词。我说：在家里你就管不了你的孩子，到厂里你让我怎么管？我管不了他，又怎样管别人？你孩子要进厂也行，我有一个条件，不管我怎样管教，不许你横插一杠子，干不好，我同样会开除他。如果你不同意，我宁愿得罪你，也不同意你孩子进厂。
他满面堆笑说：如果你能把小超管好了，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，我会请你喝酒；如果他违反厂规，你开除他我也没意见。
小超当时只有十七八岁，初中毕业之后就没有上学，平时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，不是喝酒赌博，就是打架斗殴，弄得他爸十分头痛，让他考了驾照，又不放心让他到外地去，所以想让他在厂里先锻炼二年。
这一天，小超没有出车，就在厂附近小饭店里和那些狐朋狗友一起喝酒，正在吆五喝六喝得高兴时，一个收破烂的老头进来吃饭，一不小心，碰掉了他手中的酒杯，这一伙人一哄而上，把那个老头打了一顿。老头见是这帮小混混，知道惹不起，就哭着走了。
我知道这件事之后，就让人把小超叫到办公室。当时，我手头正处理一点事，他进来时，我头也没抬。
过了一会，他问：厂长，你找我有事？我没有回答，仍然聚精会神看着手中的报表。又停了一会，他又问：你找我什么事？
我这才抬起头来问：小超，你喜欢看电视、电影吗？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，稍稍愣了一下说：喜欢。
我问：你看那些剧情中，那些欺行霸市的黑道人物有几个有好下场的？他说：那都是瞎编的，人善被人欺，马善被人骑，自古都是这样。说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，你看见有几个报的？
我问：你今天打了一个老头？他毫不迟疑地说：我们几个正喝酒，他慌天忙地地端了一碗汤过来，不但把我酒杯碰掉了，还把汤汁洒在我身上。
说着，他指了指身上的衣服说：我刚买一套西服，被他弄脏了，没让他赔，就便宜他了！
我问：要是你爸，不，那老头比你爸大多了，差不多有你爷爷大了，要是有人打你爷爷，你会怎么样？
他又愣了一下说：有人要是欺负我爷爷，我会揍扁了他！
他的话我信，他爷爷最喜欢他，他也最疼爷爷。
我笑了笑说：这个老头和他儿孙也会恨你，但是，他和他儿孙却怕你那一伙人，所以他无法报复你。或许，你欺负十个人，十个人都不敢报复你，你欺负了一百个人，这一百个人中，难道没有一个敢报复你的人吗？如果有一个有能力报复你的人，你就吃不了兜着走，你信不信？比如说，这个老人有一个比你更有本事的孙子。
小超没有说话，只是低头沉思，不过，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振振有词了。
我从身上掏出一百块钱说：这钱你拿去，向老人赔礼道歉。
他没有说话，也没有动。我沉下脸来说：你如果不进这个厂，你一切行为与我无关，你既然是厂里一名职工，我就要管。你要是不去向老人道歉，还和那伙人一起惹事生非，你就结账走人！
说完这话之后，我就不再理他，他站了一会，没有拿那一百块钱，也没有说话就走了。
过了几天，小超他爸请我喝酒。我问：小超向你告状了？他说：还记得当初我向你说的话吗？你能把小超管好了，我请你喝酒？
我问：怎么回事？他说：前几天，邹庄的老邹头拿二百块钱来给我，说是小超给他的，我问怎么回事，老邹头向我讲了事情经过，然后说，都是孩子，我怎能要他的钱呢？我连连向他道歉，他却夸我教子有方。
我把钱塞给老邹头，心想，这回太阳从西边出了，这孩子打了人，平日我没少骂过他，但从不当回事。今天怎么会想起拿钱去道歉了呢？
我问小超，小超说：你平时对我不是打就是骂，可是，我从来不服气。可是，那天打了老邹头，厂长训了我，人家讲的句句在理，不服也不行。
你说，我能不请你喝酒吗？
他那神情，像得了个大元宝那样高兴。
第二年夏天一个早晨，我刚到厂里，小超就急匆匆跑来了，我吓了一跳，忙问：你车呢？他说：停在在邹庄东面路上了。
原来，他拉着一车货，开夜车向厂里赶，头一天雨很大，夜里雨停了，雾却很大，当他走到邹庄东边时，看见不远处有个红色塑料布横在路中间，他急忙下车，这才看见，距离红布不远处，过路的地下水管冲坏了，路面塌陷，形成一个两米多
深的坑。
他惊出了一身冷汗，要不是有人挂了红布，他差点栽到坑里去了。
就在这时，他看见有人打电筒过来，到跟前一看，原来是老邹头。
老邹头告诉他，昨天他收破烂回来，看见路塌了，就从车上找出一块红布，用绳子穿上，栓在两边树上，防止过往车辆出事。
回到家里，他怕风大，把塑料布吹掉了，特意跑回来看看。
他接着说：厂长，你说的话我信了，好人总会有好报的。
我说：你又错了。
他又是一愣，问：错在哪里？
我问：你送二百块钱给老邹头时，是怕他报复你呢，还是为了让他感恩来报答你呢？
小超脱口而出说：都不是！
我又问：老邹头在路上挂红布，又打电筒去看红布掉了没有，也是为了报答吗？
小超摇头说：不是。
我说：这就对了，做好事的人，从来都不是为了报答才去做好事的，为了报答去做好事的人，那不是真心做好事！
小超眨着眼睛看着我，显然他在思索这句话的含义。
我接着说：人的一言一行，都像无意中播下的种子，这些种子，都会在适当的土壤里，适当的时候生根发芽。
不过，这些种子什么时候发芽，人们是无法预知，种下善果，不一定会尝到善果的甘甜，甚至有时还会被别人误认为是软弱。种下恶果的人，也不一定会立竿见影受到惩罚。
所以，人们做善事时，不必想着报答，只要凭良心做事就行了。但是，做恶事时，一定要想到会遭到惩罚，因为，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不是迷信，而是规律。正如我以上讲的，你坑了一个人，这个人因为种种原因，不一定会报复你，但是，你坑了十个、百个，总有人会惩罚你。
其实，一个人在社会上办事，最主要的是保护好自己的良心，有能力时多做善事。当然，善良并不等于软弱，对待恶人就不可以讲善良了。不过，任何时候都不可做亏心事，做了亏心事，良心就会受到责备，这种责备，有时比别人惩罚更难受。
比方说，你不小心，把车开到坑里，如果你没有做过亏心事，只会抱怨自己不小心，如果你做过亏心事，你就会想，别人也会说，遭到报应了。你说，是不是这个理？
小超郑重地点点头说：我懂了。
他懂还是没有懂我不知道，但我知道，常做善事的人心态好，活得心安理得；而做了亏心事的人，常常做恶梦，总是担心别人会报复他。
